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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地惊艳（第2页）

方才那么容易地被他一推而开的门户，此刻又像是亘古以来就未曾开启过的石壁似的，他纵然用尽全力，却也不能移动分毫。<p><p>

这打击虽然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此刻他却仍不禁感觉一阵虚软，横退三步，身躯再次靠到墙上，静静地定了定神。虽想将眼前的危境，冷静地思考一下，但不知怎地，他思潮动处，却只有那些如烟如雾的往事，黄金般的童年，年轻时的幻梦，梦幻中的真情，以及严师慈父的面容，风物幽绝的故居，小溪边的垂钓，高岩上的苦练，瀑布下的泳浴，幽室中的静坐……都在他这本不应该想起这些的时候，闯入他的思潮中。人们，不总是常常会想起他们不该想的事么？<p><p>

他从不知道那身兼严师与慈父的老人，在武林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也从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他的严师，抑或是他的慈父。<p><p>

他只知道自他有知之日开始，他就和这老人住在一起，住在那林木葱茏，飞瀑流泉，云海如涛，松涛如海的黄山之巅。他记得这老人曾携着他的手，伫立在蜿蜒夭矫、九迭壮观的九龙潭飞瀑边，望着那缥缈的浮云，飞溅如珠玉的飞瀑，迷离地憧憬着人生。那时，老人就会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告诉他，人生是多么美妙，世界是多么辽阔。那时，他就会奇怪这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为何会有那种凄凉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这老人还不太老，大可不必生活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对他说来，人生是该充满希望的，而不是该回忆的。<p><p>

他也记得，黄昏时，他和老人并肩坐在他们那幢精致的松屋前，他静静地吹着箫，遥望着远方的晚空，尚留余霞一抹，暮云袅袅，渐弥山谷，然后夜色降临。<p><p>

那老人就会指着幽沉的夜色告诉他，黑夜虽美，却总不如清晨的朝气蓬勃，年轻人若不珍惜自己蓬勃的朝气，那么，等到他年纪大了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p><p>

于是，第二天，这老人就会更严厉地督促他修习武功，他也会更专心地去学习。<p><p>

于是，他生命中这一段飞扬的岁月，便在这种悠闲与紧张中度过。<p><p>

令他不能了解的是，这老人为什么叫作“伴柳先生”。因为，黄山根本没有柳，有的只是松。那老人常说，海内名山，尽多有松，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处的松比得上黄山！<p><p>

可是，这老人为什么要叫作“伴柳先生”呢？<p><p>

那时，他就会非常失望，因为这样看来，他就不会是这老人的儿子了。<p><p>

但不知怎地，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从一些亲切的关怀中，他又直觉地感到，这老人是他的爹爹，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p><p>

日子就像九龙潭的流水一样流动着，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息的时候。<p><p>

他长大了，学得了一身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武功，还学得了填词、作画、吹箫、抚琴，这些陶冶性情的风雅之事，他也不知道这老人怎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将这些学识全都学会的时候。<p><p>

直到那一天——<p><p>

那是冬天，黄山山巅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就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色。黄山的石，黄山的松，就在这一片银白色里，安静地蜷伏着。<p><p>

每逢这种天气，也就是他修习得更苦的时候。<p><p>

然而那一天，老人却让他停下一切工作，陪着他坐在屋中一堆新生的火边，火里的松枝，烧得毕剥作响，火上，架着半片鹿脯。老人慢慢地转动着它，看着它由淡红变为深黄，由深黄变为酱紫。<p><p>

然后，香气便充满了这间精致的松屋，他心里也充满了温暖，而就在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的时候，老人却对他说，要他下山去，独自去创造自己的生命，和新的生活了。<p><p>

他也曾憧憬着山外面那辽阔的天地，他也曾憧憬过这辽阔的天地里一切美妙的事物。<p><p>

但是，当这老人说完了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有突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感觉，只是他知道这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从来没有改变的日子。他虽然难受，虽然恳求，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这老人曾经说过：“世上永远没有一直避在母翼下的苍鹰，也永远没有一直住在家里的英雄。”<p><p>

于是，就在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离开了那老人，离开了黄山，开始了他生命中新的征途。<p><p>

为什么要在大地奇寒、朔风怒吼、雪花纷飞的冬天，让一个少年离开他成长的地方，走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中去呢？<p><p>

“伴柳先生”是有着他的深意的，他希望这少年能成大器，所以要让他磨练筋骨，也让他知道，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冬天虽然寒冷，但是不会长。<p><p>

他从冬天步入春天的时候，就会知道生命的旅途中虽有困阻，但却毕竟大多是坦荡的。<p><p>

只是柳鹤亭下山的时候，面对着茫然一无所知的世界，他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见。他茫无目的地在这茫茫人海中摸索着，终于，春天到了，夏天也到了，等到春天和夏天一齐逝去的时候，他年轻的生命，已在这人海中成熟茁壮起来。<p><p>

只是，对于武林中事，他仍是一无所知。因为这些日子来，他只是随意在这辽阔的世界中游荡着，根本没有接触过武林中人，也没有遇着什么足以令他心存不平、振臂而起的不平之事。<p><p>

直到遇着那“入云龙”金四之前，他在武林中也仍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别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的人。<p><p>

这么多年的日子，你要一天一天地去度过它，那无疑是十分漫长的。<p><p>

但是等到你已经度过它，而再去回忆的时候，你就会突然发现，这漫长的日子，竟是如此短促，十年间事，就像是在弹指间便已度过。此刻柳鹤亭竟仿佛觉得，他生命中其他所过日子的总和，都不及此刻在这黑暗中的一刻漫长。<p><p>

他静静地回忆着这些往事，狂乱的心境，便有了片刻宁静。<p><p>

但是，等到这些往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后，所有那些在他回忆时暂时忘记的烦恼，便又一齐回到他思潮里。<p><p>

他不知道他此刻究竟该怎么做，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无可做。<p><p>

哪知——<p><p>

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他突地听到了一阵零乱的脚步声。<p><p>

这脚步声是那么轻微，他立刻屏住呼吸，凝神而听，只听这脚步声，仿佛是来自地道上面。<p><p>

于是他将耳朵贴在石壁，脚步声果然清晰了些，他断定这地道上本来渺无人踪的房子，此刻已开始有人走动。<p><p>

但这些人是谁呢？<p><p>

除了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无法听到，半晌，连脚步声都停止了，四下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p><p>

呀，这是多么难堪的等待，他等待着声音，他等待着光亮，但是所有的声音与光亮，此刻却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来。<p><p>

那么，他等待着什么呢？难道是等待着死亡？柳鹤亭暗叹一声，将自幼及长，一生之中所曾听过的夜枭的夜啼，山猫的叫春……这些最最难听的声音，都想了一遍，只觉此时此刻，若是能再让他听到这些声音，便是让他折寿一半，他也心甘情愿。<p><p>

背倚着石壁，他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身后冰凉的石壁，此刻都似已因他身躯的依靠，而变得温暖起来，他全身也似因太久的伫立，而变得麻木僵硬了，麻木得就像他的心境一样。<p><p>

因为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再想，一切像是已全部绝望……哪知——<p><p>

突地，他身后的石壁，竟缓缓移动了起来！<p><p>

他身形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石壁向后移动，接着，一线亮光，自他身后照来。他大惊之下，双肘一挺，“刷”地一个转身。<p><p>

只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道：“果然开了！”<p><p>

声音、光亮，在他已绝望的时候，一齐出现，他本应狂喜雀跃。<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