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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是一种易碎品(第2页)

一九五〇年年底,天门口的镇反工作因为张郎中而出现崭新的局面。追究起来,天门口一带找张郎中看病的女人,有三成被其侮辱过。那些觉悟了的女人千篇一律地控诉,张郎中的手心上沾着迷魂散,一边掐脉,一边往女人手心上撒,一不小心就被他迷住了,上了当,吃了亏,也不敢在丈夫面前说。一般女人,张郎中只是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摸摸而已。张郎中喜欢细米这类小巧玲珑的女人,他喜欢坐在太师椅上,将这样的女人脱光了抱在怀中,慢悠悠地玩。张郎中将自己当成药引子,写在女人的药方上,名为药神。等到有病的女人穿上衣服后,他会指着药神二字说,药引子已经在你身上了。如果张郎中让她七日之后再来药铺,或者是七日之后再去那个女人家里,那一定是特别喜欢的。张郎中自己也招供说,无论有多么喜欢,他都会坚守事不过三的原则。

同所有人一样,杭九枫也想了解张郎中有没有在雪家女人身上下手。张郎中的回答让杭九枫在心里暗暗称奇:按照他对自己判断,前面三生三世一定也是行医点药的,单靠今生今世修不来如此好的医术。雪家女人的脉象他不知摸过多少次,每次往那腕上一搭,五个手指上就变得麻酥酥的有股气在跑,并不是那些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人所说的吸阴采阳,那种**是从雪家女人的脉象里往外跑,一路往自己心里钻。张郎中为此费了许多灯草灯油,翻了许多医书药典,最后才有了结论。就像当年王参议说梅外婆那样,用手指在空中一耳一口一个王地写了一遍。“真有古人所说的——”张郎中也不说那个字,“一定是应在了雪家女人身上。”张郎中由衷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人只能敬而远之。

从被林大雨点名后,张郎中的死亡历程就开始起步了。随着搜查进行,最大的秘密也被揭开。张郎中的账簿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一九四九年八月二十四日,药十包。此前一天,药铺伙计在账簿上写道:先生叮嘱,处暑到,慎用性燥诸药。如果没有这一句话,后面的“药十包”肯定会被搜查的人一目十行地忽略。搜查的人将账本拿给杭九枫看,不用提醒,杭九枫也警觉起来:哨兵声称击伤马鹞子,正是处暑这天清晨。与别的记载迥然不同,药十包是谁来买的,主要几味药是什么,全都省去了。为什么会是这样,药铺伙计也不清楚,张郎中让他如何写他就如何写。对张郎中的初步审问是由手下的人进行的,看不出张郎中有太强烈的反应。他表示自己要好好想一想,明日再见面时,也许就能回忆了。夜里,别处的灯早早吹熄了,只有关押张郎中的屋子还是亮的。张郎中怕黑,非要点着灯,外加二两烧酒才能入睡。反正都是去药铺里拿,不会有人不同意。喝过酒的张郎中,躺在床上有节奏地嘟哝,看守问他是不是可以回忆了,张郎中回答说,这是在背诵汤头歌诀,还没来得及让脑筋想别的事情。没过多久,张郎中就睡着了。下半夜杭九枫起来巡查,隔着门洞看去,一切都无异样。天亮后很久,张郎中还没有动静,看守找来杭九枫和林大雨,开了门进去,才发现张郎中夜里偷偷吃了砒霜,活活地变成一具僵尸。

气急败坏的杭九枫哪能容许张郎中死得如此轻巧。经过与林大雨的共同策划,枪毙张郎中的方案,只用了一个早上,便传遍西河两岸。

之后杭九枫便开始教一镇和一县如何发挥关键作用:“什么叫关键?关键就是有人在你屁股上插了一只火把,而你还在离水塘还有半里路的地方!关键就是你喜欢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按在地上,裤带都被解开了,而你还在河对岸!镇反委员会让你俩发挥关键作用,是想将最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们。也不是让你们雄赳赳,气昂昂,到鸭绿江那边打美国野心狼。当今的天门口,张郎中这面黑旗不倒,我们的旗就红得不好看!回头在河滩上开公审大会,你们的任务就是一人一杆枪,瞄得准准的,一个打头,一个打背心,张郎中死得越利索,这个关键的关你们就过去了。”

天交正午时,左岸旁边的河滩上已经挤满了人,那些受过欺侮的女人则在街上等着,要用插着针的鞋底抽打张郎中。两个看守将张郎中夹在腋下拖出小教堂时,前后都有公安人员护着,在公安人员外面则是一镇和一县等拿着枪却没有穿制服的民兵。“不要打死他,留他一条活命好开公审大会!”杭九枫叫得越响,拿着鞋底的女人越是发疯,真正得手的并不多。好不容易来到左岸的河堤上,林大雨刚说:“公审大会现在开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男人,便纷纷将早已备好的石头瓦片砸向早已死去的张郎中。虽然情急,却也正合杭九枫和林大雨之意。

“姓张的家伙该不该留?”“不留!”

“姓张的家伙该不该杀?”“该杀!”

河滩上的滚滚吼声盖过了一切声音。杭九枫毫不犹豫地宣布对张郎中执行死刑。

一县迟迟没有取下肩上的枪,气得杭九枫将他一掌推开。一镇手中的步枪有青烟及时冒出,张郎中却没有动。杭九枫恨不得手把手教教一镇:“再补一枪他就倒了。”一镇颤抖着开了第二枪,张郎中还像菩萨竖在那里。

“你们哪像杭家子孙,判了死刑的人都杀不死!”杭九枫急了,从腰间拔出手枪,随手就是一个点射。僵尸张郎中终于倒在潮水一样涌上来的女人脚下。

几天后,有人想起来:“张郎中身上为什么没出血?”“他被人民群众吓死了,当然没有血可以流了!”杭九枫说得天衣无缝,整个过程也无人发现破绽。

从冬到春,一千多人的天门口街上像张郎中一样死了的有六个。因为周围垸里杀得少些,算起总数来大致还在千分之三范畴内。

雪落雪融,花开花谢,雪家的收音机只要一打开,除了抗美援朝的歌声,一切都与镇反运动有关。

初夏时分,段三国突然回来召开一个会议,并且亲自宣布,肃反政策有重要调整。他在举例说明时,不像杭九枫那样直率,而是将杀人称之为执行死刑。具体说来,诸如天门口这样的地方,不能超过人口的千分之一。而在武汉这样的大城市里,则只有天门口的一半。杭九枫听了立即笑着说,这个政策一定是傅朗西制定的,傅朗西晓得他不愿意去武汉,才特意订出这样一个使他高兴的条文。段三国不理他,继续往下说,他怕大家分不清文件所称的文教工商和宗教人士,便简明扼要地解释为在当地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也就是天门口的柳子墨和雪柠等。他说,若要对这些统一战线的重要分子实施关押和捕杀,必须由省**批准。段三国说完后,杭九枫还是笑,样子却很难看,他说傅朗西既然已经娶了紫玉,何必还要藕断丝连地为雪家女人牵肠挂肚哩!

段三国不与杭九枫说这些,他想得更远一些:“柳子文是符合最后这一条的,可惜他没福气多撑半年!”

段三国的话让杭九枫找到发泄的借口了:“我也晓得,想要抓你捕你,县里说了都不算!”

“女婿,你这脾气要改了,再不要一切从杀字出发。”

“不是我和马鹞子杀来杀去,你一个打更佬能当副县长?”

杭九枫很少在段三国面前说横话,如果没有这样的岳父,一镇和一县早就成了别人的枪靶子,死的时候能将没有长圆的卵子保住就算是万幸了。杭九枫对傅朗西参与制定的镇反新政策太生气了,他不得不骂,而且专门挑选与自己关系密的人骂,口口声声说,他恨死了这种束手束脚的新政策。

“该杀的都被你杀了,只剩下鬼都找不到的马鹞子,为什么还恨不够呢?”

“傅政委总这样,我都恨不得连他一起恨。”

段三国明白这是气话。傅朗西总在记着杭九枫,特意嘱咐县里,不要让一镇和一县参加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两兄弟一个安排在天门口当民政干事,一个在天门口当文化干事,总之不要让他们再尚武了,如此下去,杭家男人才会不被有文化的人反对,从而有可能当上天门口的父母官。不让下一代离开天门口,正是杭九枫的最要紧的心愿之一。杭九枫也明白,当大官的人都不会丢下从前的爱将不管,所以,说归说,做归做,恨归恨,该听话时杭九枫还是会听话的。段三国正是出于对杭九枫的熟知才敢问他:“你是不是又在打雪家的算盘?你是我的女婿,我既然将丝丝嫁给你,当然指望你越来越好,所以我才实话实说。莫惹雪家,男的女的都莫惹。你看不出什么叫量体裁衣,我就来帮你看。新出来的这些政策,就是按照雪家女人身子裁出来的旗袍。所以你一定要懂这个!不然的话,莫说公安局长,就是监狱长,也没有你当的了。”

“莫说好听的,你是用丝丝来与独立大队和亲。”

“我不同你说横话。若是你将公安局长当丢了,我这个打更佬出身的副县长还能当出味道来?你给我说说心里话,是不是看见柳子墨的脖子就觉得心里发痒?”

段三国猜对了。杭九枫刚在心里确定了更能显示杭家男人血性的目标:他所指挥的镇反运动,以杀张郎中开始、再以柳子墨人头落地为结束,就可以在天门口获得全面胜利了。如此完美的设想让杭九枫坚信,当一个人心里没有恨时,这个人就成了行尸走肉。段三国要杭九枫回忆一下,在董重里之前,那个陈瞎子的说书里,瓦岗寨上的李元霸,因为忘了师傅打不得使凤翅镏金镗的人的嘱咐,硬是将骑着赛龙五斑驹的天下第二条好汉、隋朝顶梁柱天宝大将宇文成都打死了,结果是,英雄盖世的天下第一条好汉,却被自己那三百二十斤重的擂鼓瓮金锤砸成了肉饼。

“听我一句话,女婿,千万莫动这个心思!”

一二六

西河左岸上出现了第二辆自行车。骑在上面的不是邮递员,也不是像邮递员一样的男人,而是身体趋于成熟的雪蓝。

那一天,从白莲河撑簰回来的余鬼鱼,破天荒地同打下手的徒弟一起,抬起一只大木箱,也不顾簰上还有其他货物需要交接,兴冲冲地跨上左岸,一路叫着雪柠的名字,说有人从武汉给她捎来了一辆自行车。被惊动的天门口,上街和下街的人都往中间挤,等着看从木箱中取出来的自行车。木箱的每条边上钉着铁条,柳子墨拿着一把木匠用的钉锤,斯斯文文地撬了半天才将木箱的盖子打开。打开的木箱里尽是白色的纸屑,打野的人发出一阵哄笑。这种充满嘲弄的声响还处在**,离木箱最近的一批人突然发出更加响亮的惊呼。余鬼鱼所说的自行车终于出现了!邮递员的自行车是黑色的,这辆自行车是红色的,而且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太阳照在上面亮闪闪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红色!邮递员的自行车大梁是平直的。这辆自行车,座凳与龙头之间的梁是弯弯的,像是蛾眉一样挂在天上的细细月亮!邮递员的自行车只有两个飞轮。这辆自行车,竟然有三个飞轮!后来天门口人才明白,这辆红色的自行车是英国制造的,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叫蓝羚牌。在武汉,一般有钱的不是买不起而是买不到,只要看到有年轻女子骑着这种蓝羚牌红色女式三飞轮变速自行车,就明白她家是开洋行的。只有开洋行的人,才有机会从英国带回这种时髦的自行车。柳子墨从木箱底部翻出一只打气筒,将两只车胎打足了气,就用眼睛望着雪柠。雪柠脸色绯红,经不住柳子墨盯着看,羞羞答答地走过去,从柳子墨手里接过女式自行车说,在武汉时会骑,这么多年了,不晓得还行不行。雪柠将左脚踩在女式自行车左边的踏板上,轻轻踮了两下,面前的人群哗地闪开一条路。雪柠却没有往上骑,一连踮了两次,到第三次时,她才一抬右腿轻盈得像只燕子骑上自行车。雪柠骑着女式自行车从上街口出去上了西河左岸,到了凉亭后再掉头从下街口回家。天门口人从未见过女式自行车,更未见过女人骑自行车,不仅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几个成年了的男人也在后面跟着,疯了一样乱跑乱叫。雪柠歇下来,许多不满足的人都在叫,要她再骑一圈给大家看看,这么好的自行车,关在屋里太可惜了。

雪柠推着自行车往屋里走,余鬼鱼追上来递过一封信。信是阿彩写的,一看字迹就清楚。女式自行车是春满园的二老板请阿彩转赠给雪家的。现在的二老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继续在春满园做事。当然,阿彩并没有完全放过他,隔三差五地找他要戏票,而且还点名要梅外婆和爱栀从前看戏的那个包厢。对于二老板来说,这不过是顺手就能做的小小事情。二老板曾经想带一个戏班子来天门口演几场大戏,向雪家郑重表示感谢,因为镇反运动开始了,紧随其后的又是“三反”、“五反”等运动,大家都觉得不方便。还是阿彩替他出主意,说是雪蓝已长大了,何不送她一辆自行车,以雪家女子的美丽,再配上闻所未闻的交通工具,一定会给天门口带来一股新风尚。也让一镇、一县兄弟俩开开眼界,莫让他们继续跟着杭九枫,将那铁砂炮当成天下最好的东西。字里行间的口吻明显带着阿彩说话的习惯。

那几天,测候所的事情全由雪柠去做。柳子墨留在家里教雪蓝骑自行车。紫阳阁里面的院子不算大,刚好够女孩子学骑自行车。

一九五二年中秋节前几天,侉子县长来天门口为当地的镇反运动作总结。

在区公所当文化干事的一县,提着一桶用土红化成的水往小教堂的外墙上书写大幅标语,经过镇反运动的天门口仿佛比从前更热闹了。一县身边围了一些打野的人,下街一个刚出师的篾匠坚持说一县写错了,庆字底下应是犬,而不是大,又多又广的狗一齐叫起来才热闹,才有喜庆气氛。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传了过来。一县回头看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蓝推着那辆英国出产的女式自行车,仪态万方地走出家门,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松开扶着龙头的左手,将白色长裙先行撩过那弯曲的自行车梁,再用穿着白色皮鞋的脚,轻盈地踮了踮地面,身子就像蝴蝶采花一样随风而落,稳稳当当地坐在座凳上。在众人轻轻的惊呼声中,雪蓝很快与所骑的自行车融为一体。西河左岸上的行人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早早地站在路旁等着感受那擦肩而过的奇妙。雪蓝没有让自己骑得太远,她明白会有许多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投向自己,原来一直骑到汤铺的计划,在即将望见远方的瓦脊时突然改变了。

那一刻里,河滩上出现了一匹白马,几乎所有人都清楚白马是冯旅长曾经骑过的,后来归在侉子县长坐下。河滩上的白马顺流而下,急速地超越雪蓝和她的女式自行车。站在马镫上,双手握着缰绳的人却是一县。骑着白马的一县,又是一种景象,当他从一处斜坡打马跃上大路,雪蓝已掉转车头,顺来路回去了。一县没有着急,眼看骑在自行车上的雪蓝要过凉亭了,这才策马扬鞭,长风卷云一样追上去,超过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雪蓝骑着自行车重返家门时,一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提着那桶土红水,继续往墙壁上写字。

一段时间后才听说,从雪蓝出上街口到回到下街口,侉子县长始终用望远镜盯着,直到一县骑着白马追上来,他才收回目光,严肃地责问杭九枫和林大雨:“雪家女人还敢嚣张,说明你们的镇反工作没做到家!”

“这事怪不了我们,人家有后台,有护身符保护着。”杭九枫很高兴有机会将心里憋了好久的话说出来。

“天不要怕,鬼不要怕,只怕你没法将群众发动起来。”

“在天门口,没有杭家人想不出来的办法,所以,傅政委才一直依靠我们。”

侉子县长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他要杭九枫说话时慎重一些,莫太夸张,实实在在地搞镇反,看准机会将天门口最后一块硬骨头啃下来。

当时,从钟楼上下来的侉子县长貌似憨厚地开玩笑:“都要累死我的马了,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哟!”不等一县回答,侉子县长便转向正要推车进屋的雪蓝:“劳动人民在流血流汗,剥削阶级的娇小姐却利用帝国主义制造的享乐工具游山玩水!”

“你说得不对!人发明自行车,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雪蓝的回答非常干脆。从得到这辆自行车开始,雪家人就将天气预报发布到上至中界岭、下至汤铺的更广大地区。同预知风雨的天气预报相比,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那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更让他们赏心悦目。每天上午雪蓝都会出现在中界岭的山脊上,到了下午又会出现在汤铺的河岸旁。雪蓝已经将日落月出一样让人看惯了的长裙换成了拖曳着蓝色飘带的白色海军服。人在车上,车在风中,一切都在蓝色飘带的鼓舞下,高高飘扬起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靠水或者靠山的人,每一次与这种徐徐驶过脑海的美丽相遇,都要怔怔地当一会儿苕。让他们觉得更有趣的,是那个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与雪蓝的相遇。很多年了,一到中界岭下,邮递员就将自行车寄放在路旁的人家里,背着邮包往上走。骑着女式自行车的雪蓝,第一次外出发布天气预报,就一路骑行登上了中界岭。邮递员当然受不了,横下一条心不再寄放自行车了,硬着头皮往岭上踩。骑在女式自行车上面的雪蓝,一扳变速手柄,便超过了邮递员,不太轻松,但也决不吃力,眼看着就到了最高处的分水岭。输给雪蓝的邮递员有些丧气地说,自己的自行车若是也能变速,樟树凹他都能骑上去。

正是这一天,邮递员偷偷地拆开一封密件给雪蓝看。文件上说,全国性的镇反运动以无比沉重的力量,给予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残余势力以摧毁性的打击。全国绝大部分地区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已经达到彻底或者比较彻底的地步。根据十月份的统计,全国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反革命分子已受到杀、关、管各种惩处。时值一九五二年年底,全国镇反运动终于胜利结束了,共计歼灭土匪二百四十余万,关押各种反革命分子一百二十七万,管制二十三万,杀掉七十一万。

四周没人,有动静也是林中小兽或者北风过岭惹出来的。邮递员说:“结束了就好,雪家总算躲过一劫。”

雪蓝很奇怪:“雪家没做坏事呀?你们用不着担心。”

邮递员说:“你还没有听说呀,军师岭脚下有个大垸,一口气镇压了六个人。当地人没有什么说的,倒是有些北方人不服气,说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雪家对穷人的盘剥厉害。北方人还算了经济账,你这辆女式自行车,至少可以值四十头耕牛。”

“难道他们不清楚自行车是别人送的吗?”雪蓝很奇怪,但她没有往深处想。去汤铺发布完天气预报,在返回的路上,雪蓝碰上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子。骑着自行车的雪蓝好奇地盯着她们身上的背包,年轻漂亮的女子们也看她。有人叫出她的名字:“你就是雪蓝吧!”随后再也没有下文。雪蓝觉得很不自在,正好路面上有个沙坑,急着躲避时,重重地摔了一跤。那些女子只顾咯咯地笑,谁也不肯上前来拉她一把,还远远地唱着一首吊诡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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