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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绝代剑痴（第4页）

柳鹤亭哈哈一笑，道：“那白衣人我虽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但似他这般人物，处于世上，当真有如锥藏囊中，纵想隐藏自己行迹，亦是大不可能，姑娘你若想寻找于他，只怕再也容易不过了。”<p><p>

西门鸥哼了一声，推杯而起，瞪了他爱女两眼，忽地转身道：“酒已尽欢，老夫该走了。”大步走去抱起银衫少女的娇躯，放到仍在呆呆冥想着的青衫少女手中，又转身抱起另一银衫少女，走出厅外，忽又驻足回身，朗声说道，“柳老弟，老夫生平唯有一自豪之处，你可知道是什么？”<p><p>

柳鹤亭手扶桌沿，踉跄立起，捋手道：“酒未饮完，你怎地就要走了？”忽地朗声大笑，“我生平唯一不善之处，便是不会猜人家心事，你心里想什么，我是万万猜不着的。”<p><p>

醉意酩酊，语气酩酊。<p><p>

西门鸥轩眉笑道：“数十年来，西门世家，高手辈出，我却是最低的低手，生而不能为第一高手，但能为第一低手，老夫亦算不虚此生了。”仰天长笑，转身而去。<p><p>

柳鹤亭呆了一呆，脚下一个踉跄，冲出数步，忽地大笑道：“高极，高极，妙极，妙极，西门兄，西门前辈，就凭你这句话，小弟就要和你干一杯……西门兄，你到哪里去了？……西门前辈，你到哪里去了……”脚下一软，斜去数尺，“噗”地坐到椅上。<p><p>

一阵风吹过，世上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成一片混沌，又是一阵风吹过，就连这片混沌，也开始旋转起来。<p><p>

他鼻端似早闻得一丝淡淡的香气，他耳畔似乎听到一声软微的娇嗔，他眼前也似乎见到一条窈窕的人影……<p><p>

香气、娇嗔、人影——人影、娇嗔、香气——娇嗔、人影、香气——人香、影娇、气嗔——人嗔、娇香、气影——香影、人嗔、气娇……<p><p>

混乱迷失！<p><p>

混乱的迷失，迷失的混乱！<p><p>

中夜。<p><p>

万籁无声，月明星繁。远处一点闪烁的灯火，闪烁着发出微光，似乎在妄想与星月争明。近处，却传出一声叹息！轻微，但却悠长的叹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风中消散无影。<p><p>

于是万籁又复无声，日仍明，星仍繁，远处的灯光，也依然闪耀，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已经消散了的叹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余韵。<p><p>

于是残月西沉，繁星渐落，大地上又开始有了声音。世人的变幻虽多，世事的变幻虽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却有着亘古不变的规律。<p><p>

第二天，西跨院中几乎仍然没有任何声音，跨院的厅门，有如少女含羞的眼帘般深深紧闭，直到黄昏——<p><p>

又是黄昏。<p><p>

陶纯纯垂眉敛目，缓缓走出店门，缓缓坐上了店家早已为她配好了鞍辔的健马，玉手轻抬，丝鞭微扬，她竟在暮色苍茫中踏上征途。<p><p>

柳鹤亭低头垂手，跟在身后，无言地挥动着掌中丝鞭，鞭梢划风，飒飒作响，但却划不开郁积在他心头的愧疚。<p><p>

两匹马一前一后，缓跑而行，片刻之间，便已将沂水城郭抛在马后。新月再升，繁星又起，陶纯纯回转头来，轻唤：“喂——”<p><p>

柳鹤亭抬起头来，扬鞭赶到她身侧，痴痴地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寂静的秋夜对他们说来，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音乐。<p><p>

陶纯纯秋波一转，纤细柔美的手指，轻抚着鬓边云鬟，低语道：“你……”眼帘一垂，轻启檀唇，却竟又倏然住口。<p><p>

这一声“喂”，这一声“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的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意，除了柳鹤亭，谁也无法会意得到。<p><p>

他茫然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丝绦，忽又伸出手去，抚弄马项间的柔鬃，垂首道：“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p><p>

“昨夜……”陶纯纯忽地一扬丝鞭，策马向前奔去。柳鹤亭呆呆地望着她纤弱窈窕的身影，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难受。<p><p>

寂静的道路边，明月清辉，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飞檐，在月光下有如一只振翼欲起的飞鹰。蔓草凄清，阴阶砌玉，秋虫相语，秋月自明，相语的虫声中，自明的秋月下，凄清的蔓草间，是一条曲折的石径，通向这荒祠的阴阶。<p><p>

陶纯纯微拧纤腰，霍然下马，身形一顿，缓缓走入了这不知供奉着何方神祇的荒祠。秋月，拖长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这绝色的红颜，与这凄清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动人心弦的图画。<p><p>

柳鹤亭呆望着她，踟蹰在这曲折的石径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径畔的蔓草一样紊乱。终于，他也下了马，步上石阶。秋风，吹动着残破的窗纸，猎猎作响。阴暗的荒祠中，没有燃光，甚至连月光都没有映入，朦胧的夜色中，陶纯纯背向着他，跪在低垂着的神幔前。<p><p>

她抬起手，解开发结，让如云的秀发，披下双肩，然后，虔诚地默祷着上天的神明，许久，许久，她甚至连发梢都未曾移动一下。<p><p>

柳鹤亭木立呆望，直觉有一种难言的窒息，自心底升起。荒祠是残败的，低垂的神幔内，也不知供奉着的是什么神祇，但是他却觉得此时此刻，这残败的荒祠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圣洁。他开始领略到神话的力量，这种亘古以来便在人心中生了根的力量，几乎也要使他忍不住在积满灰尘的地上跪下来，为去日忏悔，为来日默祷。<p><p>

心情激荡中，他突地觉得顶上微凉，仿佛梁上有积水落下。<p><p>

他不经意地拭去了，只见陶纯纯双手合十，喃喃默祷：“但愿他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女子受苦受难，都无所谓。”<p><p>

平凡的语声，庸俗的祷词，但出自陶纯纯口中，听在柳鹤亭耳里，一时之间，他只觉心情激荡，热血上涌。又有几滴积水滴在他身上，他也顾不得拭去，大步奔前，跪到陶纯纯身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大声祷道：“柳鹤亭刀斧加身，受苦受难，都无所谓，只要她一生如意，青春常驻，柳鹤亭纵然变为犬马，也是心甘情愿。”<p><p>

陶纯纯缓缓回过头，轻轻说道：“你在对谁说话呀？”<p><p>

柳鹤亭呆了一呆，期艾着道：“我在向神明默祷……”<p><p>

陶纯纯幽幽轻叹一声，缓缓道：“那么你说话的声音又何必这么大，难道你怕神明听不见么？”<p><p>

柳鹤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见她回转头，默祷着低声又道：“小女子一心一意，全都为他，只要他过得快活，小女子什么都无所谓，纵然……纵然叫小女子立时离开他，也……也……”螓首一垂，玉手捧面，下面的话，竟是再也无法说出。<p><p>

柳鹤亭只觉又是一股热血，自心底涌起，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声又道：“柳鹤亭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和她分开，纵然刀斧加身，利刃当头，也不愿离开她一步半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p><p>

话声方了，只听一个颤抖、轻微、激动、娇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说道：“你真的有这个心……唉，只要你有此心，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p><p>

柳鹤亭倏然转身，忘情地捉着她的手掌。黑暗之中，两人手掌相握，声息相闻，几不知是何时，更忘了此是何地。<p><p>

一只蜘蛛，自梁间承丝落下，落在他们身侧。一阵秋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蜘蛛缓缓升上，梁间却又落下几滴积水！<p><p>

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师父……唉，你千万不要为我为难，只要你活得快活，我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p><p>

柳鹤亭没有回答，黑暗中只有沉重的叹息，又是良久，他忽然长身而起，轻轻托住陶纯纯的纤腰，轻轻将她扶起，轻轻道：“无论如何，我总……”<p><p>

陶纯纯接口叹道：“你心里的意思，不说我也知道——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快要二更了吧？这里清静得很，我们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p><p>